作者:詹志禹
每個人一生當中最重大的創造,是什麼?
鄔瑞香從一九六六年開始進入小學任教,她教學認真、愛生如己、教遍各種年級,任職十七年,成為一個在別人眼中與自己心中都是非常優秀的數學教師。直到一九八八年,有一天,一位她教過的優秀畢業生(也已經成為英文老師)回來看老師,聊天時坦承當年學數學時,其實都聽不懂,都是用死背的方式……鄔瑞香才猛然驚覺:原來自己名師的頭銜只是一個假象(註一)。
其實那個時代,台灣的數學教育方式大多是教師講述、學生背公式、應付考試,且許多學生隨年級升高而降低學習興趣。鄔瑞香有了深刻反省,她參與了板橋教師研習會數學課程研發團隊的互動,並接觸了美國數學教育界的改革與建構論的風潮,然後重新思考「我想要做什麼樣的數學老師」,才逐步發展出自己的教學模式,強調教師布題、引導思考、促進反省、淡化超出範圍的問題、維持公平發言機會、鼓勵孩子自己發現答案、合作解題、多元解題等,因而重建自己的教學風格。
當時,教育界的人士一提到「建構取向的教學」,便常以鄔瑞香為典範案例。可惜鄔瑞香去世得早,否則她一定會協助修正當時台灣官方推動所謂「建構數學」的一些誤導策略。
改變教學,先改變自己
王政忠在大學畢業前的夢想,是成為賺大錢的補習班名師,但考量家庭期望而回南投中寮鄉教書。
他進入爽文國中逐步展開的印象是偏遠、粗野、鳥學校、窮地方、人力缺乏、百廢待舉、沒動機的學生、不配合的家長……逐步展開的感受是驚訝、失望、抱怨、想逃、短暫認命、等待解脫……終於等到了當兵的機會而離開學校,不料一個「九二一大地震」把他重新召回南投,一個世界末日的景象讓他心碎,一句「老師,你會不會回來」讓他人生轉了一個大彎。
他開始勇敢面對困境,非常有創意的解決每一個問題,在學校總體教學面發展出POWER模式,在班級分科教學面發展出MAPS模式,他不只是翻轉教學,也翻轉了學生命運(註二)。
葉丙成在高中時代念的雖然是明星學校,是資優班,但他太在乎成績,沒有參加任何社團,即使進了明星大學之後,也仍然很少探索專業以外的事物,甚至修習專業科目時,也沒有深度理解。以至於他留學美國、參加派對時,才發現自己在社交技巧的彆扭與對話內容的貧乏,更驚訝的發現自己在大學時代拿高分的科目都是假學習,到了美國博士班就忘光了,重新看教材內容都看不懂。
他深刻反省到:台灣教育體制培養出來的學生很會搜尋記憶來應付外在要求(如考試),但缺乏自發、跨界、創新、解決問題與社會生存的能力。他的自我反省加上觀察父親做為一位成功教師所獲得的圓滿生命,再加上洞察數位科技帶來的潛能,讓他決定擺脫自己過去在台灣受教的模式,重新建構一個善用數位遊戲、促進思考挑戰、分享成敗經驗、引發學習熱情的翻轉教學場域(註三)。
有些教師即使經過大學時代的職前師資培育過程,但進了職場,還是模仿自己從前學生時代的受教經驗,形成另一種代間複製,甚且快速墮入慣性系統,不再成長,每年只是重複舊經驗。
但對一個自我創化(註四)的教師而言,其生命的軌跡完全不一樣,他們似乎比較喜歡走這樣的道路:發現問題→自我反思 → 想要改變 → 創造策略 → 付諸行動 → 修正策略 → 建立自信 → 建立模式 → 建立理論 → 創新擴散。
這個過程,源自教師遭遇困境時所產生的內在動機,經過深度反省而調整價值觀,根據自己的決定追求改變,透過循環性的「假設─驗證─嘗試錯誤」的過程而解決問題,從克服困難當中建立效能感,然後將實踐過程概念化與系統化,最後再將心得結晶分享給同儕、社群或社會。
這樣的自我創化過程,其實也是學生最好、最深刻的自主學習過程;所以,教師與學生的改變,都是遵循著同樣的道理。
教師擁有自我創化的動能,比創造出何種教育模式更為重要。
鄔瑞香、葉丙成和王政忠分別為建構學習、翻轉教學與偏鄉教育創出一些模式;新竹光武國中的林茂成創出若干自然探索教學模式;台北中山女中的張輝誠提出「學思達」模式;宜蘭慈心華德福學校的張純淑在台深耕並轉化華德福教育,這些都是一個過程,但只要創化的動能存在,這些教育模式都將會隨著個人成長而繼續演化,也隨著地方條件、文化脈絡與學生特性而繼續演化。
所以,教師成長的關鍵不在於創造一個完美的產品,而在於選擇成為一個自我創化的系統,擺脫慣性系統,重新創造一個自己!
註一:鄔瑞香(二○○二年),〈我的數學教學模式〉。收於詹志禹(主編)《建構論:理論基礎與教育應用》(二八~四八頁)。台北:正中。
註二:王政忠(二○一一年),《老師,你會不會回來》。台北:時報。
註三:葉丙成之相關資訊乃根據《親子天下》五五、六○和六一期的訪問或報導。
註四:「自我創化」一詞為馮朝霖譯自德文「autopoiese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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